记得第一次拿起相机是智力刚发育健全的时候. 爹上大学时喜欢摄影, 至今也算爱好者一枚. 家里有台理光, 当年放学回家老喜欢拿出来玩玩.
后来上了中学, 班主任也照相. 有次军训要拍合影, 我自告奋勇说家里有相机, 于是在小伙伴们"看这SB!"的目光中完成了人生第一次"拍摄任务". 当时的心情还真有点儿小得意. 拍照这码事儿也就在心里扎了根.
再后来, 爹妈砸钱把我送出了国门. 刚来到陌生的环境那叫一个惊喜窃喜加狂喜. 从别人那儿借来一小卡片一顿狂拍, 可算能记下那么多的美好. 那段时间真的是见到啥,先咔嚓一张再说.
However, 突然有天发觉怎么咔嚓都不如别人咔嚓的好看, 这可桑透了我的小心肝, 于是乎网上一顿狂扫, 知道了有样东西叫photoshop. 说起这photoshop, 功能复杂花样繁多, 凭一己之力真心玩不明白. 抓耳挠腮之余听说学校有摄影专业, 妥妥的果断入行.
入了行, 拜了师傅, 真真被领进了门. 看门里这浩瀚的知识方知自己的渺小, 得, 一切从头来过.
这一回头,就回到了百年前. 回到了人类史上第一张照片.
当年科学这玩意儿还是新兴事物. 有人发明了感光原料. 咦? 竟然还能记录画面, 果断拿来玩玩. 可惜当时的技术, 化学制剂的感光度能到个位数就不错, 只能曝光啊曝光啊曝光. 一张照片少说说得曝个十几分钟半小时. 所以最开始的摄影, 记录下的不是瞬间, 是时间. 所有的作品虽说质量粗糙, 但都透出莫名的"静感". 记得有次观赏一幅巴黎老照片, 因为曝光时间太长, 城里的熙熙攘攘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只有一名鞋匠, 因为留在画面中太久, 被永远定格. 当时我心中的情绪真真难用言语表达. 思绪就TM穿越了时空,回到当年那窗前的相机之后, 揣测摄影师的心情. 您在这十几分钟之间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想我为啥要摄影(装逼的说就是摄影的意义是什么).
是记录, 是表达, 还是发现?
这也是我第一次对自己"拍出好看的照片"的追求产生了怀疑.
然后就遇到了三位直接影响我的老师. James Henkel, Paul Shambroom 和 Jeff Millikan. James给了我暗房技巧, Paul 的作品和教导影响了我的风格, 而Jeff给了我创造力.
当时, 回头研读神书"The Negative", 一遍又一遍练习基本功, 暗房一呆就是一天. 洗照片, 冲印, 修图, 打印, 四点一线, 人虽辛苦, 心情那是一个愉悦.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 又是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 Paul和我聊天, 就说到当代摄影这一块儿了. 我就说啊, 怎么感觉网上这图片, 一张张看着挺亮眼, 就是没啥意思捏?
Paul就拿出来他自己的一张照片让我看, 问我你觉得这个咋样.
咋一看, 一名全副武装的防暴队员倚在自己的排雷机器人上, 完了, 没有然后了.
仔细看看, 用光挺讲究, 闪光灯微微隔离一下人物和背景, 又完了, 没有然后了.
远看, 颜色挺舒服, 没溢出没死角, 不咸不淡, 整体效果可以给个赞.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 我就问了, 这伙计真去排雷了?
他说没有, 就一演习. 我说这人是谁啊, 我有机会也想认识认识.
然后他又拿出一堆照片, 每张一个人, 同样的拍摄手法.
我当时就有点儿震惊, 你也真行, 这都尼玛国家机密吧? 这帮人这真是去打仗的节奏啊?
他问我有没有感觉到点儿什么. 我说说起来有点儿害怕, 这帮人随便搞死我啊.
他说我这组照片取名security. 这些都是美国所谓的"国安".
然后我一下子理解了这背后的所有. 国安国安, 真安还是假安?
他说你明白了为啥现在的照片没劲了吧?
我当然明白, 流于表面, 失了内涵.
他说我这每张照片可是修了几十个小时呢, 为了我这效果. 语气微微自豪.
我问他你都做了什么, 他讲了一大堆技术细节, 还讲了一堆原因.
回头我就疯狂的鄙视了一下自己以前的所有照片, 然后顶着明尼的严冬出去采风了.
明尼的冬天, 平均零下25, 看过网上冬天倒热水的视屏没? 我们这儿拍的. 不解释.
过了阵子, Paul带我去看Alec Soth的作品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i. 这货马格南的, 大牛一个. 完全被征服,真的是一张图背后一个故事. 那淡淡的忧桑, 淡淡的孤独感, 啥都是淡淡的. 跪了. 脑子直接被刷机了.
那几个学期出了三四组好片子, 一组关于光影, 一组关于路牌, 还有一组散图.
期末作报告, 老师让我讲讲心得, 我说心得就是要想, 要构图. 技术上的话, 我一张照片洗N次对比, 选最适合的, 我一张图修到想吐.
啪啪啪, 真装逼.
然后就有了自己的风格. 再不想模仿别人. 什么小清新什么大片风, 全是表面现象. 明白了暗房这些都是浮云.
然后就有了图虫这个账号, 把当年最早的烂东西一股脑扔上来, 算是给自己写个图片日记.以儆效尤.
然后就精选了一些照片, 做了个自己的网站. 再然后就能拿照片换钱了.
再回到当年, 有时候拍片前考虑这, 考虑那, 累啊. 我就跟Jeff说了, 有时候不知道拍啥.
这货就说, 不知道拍啥别拍. 或者, 随便拍. 用各种方法拍, 小孔成像拍, 宝丽来拍,底片直接曝光拍, 拍完了往布上印染都行.
囧.
虽然我不是随便拍这路的粉, 但是确实, 出过好片.
这又让我想终极问题了, 为啥要拍照.
我觉得现在我想明白了, 只是觉得. 为啥要拍照呢, 不为啥. 有人为了漂亮, 有人为了意义, 有人为了记录, 没有为啥. 我只是其中一个流派的忠实拥簇者而已.
这就像老鼠爱大米和巴赫的关系. 我本行作曲, 曾经极度讨厌流行口水歌.
那个谁说了, 存在即合理.
有人讲, 中国摄影圈不出大师. 确实, 摄影这东西, 门槛低啊, 是人都会拍. 有啥不会的网上来一发, 各种教程各种班. 可惜了, 做的人太多, 想的人少. 由于这样那样的关系, 我们没心情, 没时间去想. 毕竟当下糖水片最受欢迎. 但是会好的, 总有一天大家会发觉这问题. 量变引发质变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谨以此文纪念当年的时光.
图是纽约的清晨, 新的一天.
晨